当你启程前往伊萨卡时,但愿你的道路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

【谢乐】于彼之南 01

存一个(*/ω\*)多谢清粥太太提醒~乐乐的三个时辰论取自李时珍~下面备注~

01 黄金堂下卧麒麟

    

长安道,人无衣,马无草,何不归来山中老。

 

山中景色甚好,很远很远望过去,青山叠翠,走进了一瞧,其实人还是有好些的,排着长长的队伍,只是衣衫褴褛了些,叫人从远处望过去,到与山间草木混为一谈。

 

并不是山,仔细瞧过去,是残砖破败的城墙被人随意地安置在一边,战火蔓延,城池不复往昔,越堆越高的砖墙远远看过去便垒成了山。

 

这里原是个小城,至少十年前是。往来的人,路过的车,街道两侧鳞次栉比地挤着摆地摊的,卖猪肉,还有三三两两买些织布的姑娘们,兴许长得好看些还能得着一个甜笑,和路边素手摘得的兰草。城不大,人不多,也并不荒芜。

 

此刻排起长队处,曾经一度是这座城里香火鼎盛得很的麒麟台,一说早前不知多少年的时候,鲁国国君在这里打猎,鹿和狍子没猎到,猎到只麒麟,后来也不知是宰了还是放了,就在设了陷阱的地方建了个麒麟台,以兹鼓励,鼓励后代鲁君多多猎麒麟,鲁国多多降下祥瑞,哪知往后那么多年,鲁国再也没现过麒麟,只偶尔有极个别人讨论可能是麒麟台一建,天上的麒麟远远儿地一看就知道是个陷阱,谁有事没事往坑里跳,何况还是个瑞兽,人家脑子也不傻。

 

队伍排的弯弯扭扭,人不少,短时间里散不去,站在队伍里有几个姑娘,言笑晏晏,窃窃私语,附耳小声说笑着,打趣着,时不时互相推搡打闹,咯咯直笑。她们一笑,乐无异就要抖上一抖,抬起头有点凝涩地朝姑娘们笑一笑,被夸奖总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也并不是不好意思,却不意惹来更大的一阵嬉闹,他便真的有些不知所措,挠着褐色的头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明亮又羞涩,温柔又活泼。

 

长长的队伍前摆着个不知从哪块门板上拆下来的木板,板后用石头垒了个坐凳正坐着这么个青年,又或是少年,青年所特有的意气风发与少年人身上的秀气都为这个蓝衣的大男孩所拥有,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放的是最柔软的质地,让人永远也记不起悲伤。

 

少年人自称是药王谷门下的医者,据说是奉了谷中长老的命令下山行走治病救人,这一日正走到江陵附近的一座旧日城池,多年的战事早已抹去城中原本的人烟,昔日繁华一去不复还,随处可见断壁残垣,瓦砾堆砌起的废墟让人记不起曾经的高墙门楼,少年身量不高,那日落日晖晖,夕阳映照下却显得分外高大悲伤。自那以后,少年×乐无异便停留在此处,为过路行人,剩余百姓做些治病救人的营生。

 

起初,只有些大姑娘小媳妇嬉笑推搡着来就医,也没有什么大事,头疼脑热也不尽然,有些家长里短也爱和这阳光清秀的少年聊上一聊,看到那双活泼的眼睛再多的悲伤也不得不抛到脑后去,若是闲话偶尔得空看一看这认真听着的小少年,单纯如风如月,总能让人生出无尽的希望。

 

乱世里有希望总是好的,有希望就能活下去。

 

后来,乐无异的医术随着小姑娘们巧笑倩兮的笑语越传越远,十里八乡的人都愿意找这个少年瞧一瞧,也不是全然相信这半大的孩子能有多好的医术,瞧着瞧着病痛哀苦却少了不少,人也就越来越多,直至现在,早早就排起长长的队伍,人一多,话就多,旧墟就活回人气儿来了。

 

“起开,起开,嘿,说你呢,看什么看,找削呢吧!”这人一身酒气,喝的面红耳赤,二话不说推开人群,往木板跟前挤。

队伍里怨怪声迭起的时候,乐无异正忙着和面前一位大爷手忙脚乱的比划,鱼腥草是个什么玩意儿,大爷有些耳背,因着乐无异比划的动作也格外大,“不是特,别,大的叶子,哎对,对的,小叶子片。”

大爷往前挤了挤,“啥?韭菜?那是……”

“不是韭菜……”他有点懵,但是长得确实像韭菜,他只好再和大爷比划,“梗很长……呃,比韭菜要长。”

大爷乐了,问他:“荠菜?”

乐无异彻底对自己的肢体表达能力丧失了信心,犹豫一下决定直接给大爷开个大,扥大了嗓门说道:“鱼,腥,草,大爷您去山脚背阴出,在那里长得最多活的最好的那种草就是了。”

“鱼腥草?山洼洼里的草,能治个甚病?”满身酒气的青年,挤在队伍里喝的撑不住身子,摇摇晃晃,他挣扎着往前挤,前面排队的偏不乐意,他喝多了又站不住倚靠在人家身上,听着了乐神医提高了嗓门说的“鱼腥草”嘟嘟囔囔地就要驳斥,他爹店里的随便一个药……都,都比这破玩意儿要好。

但若是他肯把花在酒馆里的光阴挪个片刻呆在他爹的药铺里,便知道他爹有一个药柜里,堆了一抽屉满满的“鱼腥草”。

队伍里不知是谁嚷了句:“这莫不是江陵城金家医馆的大少爷,唷,您也有病。”

起哄的笑声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便再也没能消下去。

这是江陵城里药店里的大少爷,自从乐无异到这里给人瞧病,他爹的生意就开始有了量的下降,他爹给他的零花也就开始了量的下降,他去酒馆里消遣的质量也开始了量的下降,为了不引起质的变化,金家少爷觉得自己有必要找这个“乐神医”聊一聊,不要断了他爹和他的财路,抢生意?可以啊,滚远点,没人找你。不服气,可以啊,他金大少有的是喝酒吃肉的力气去教导一下这位“乐神医”。

 

这一日也是恰巧,他和三两“友人”小酌几杯后,经不得多番“怂恿”,便径自要来会一会这位神医,哪知还未到日中,排了这好些人的队伍,挤了半晌除了给前排大妈往前移了好几位并没有实质性的前进迹象,队里的姑娘们倒是不介意有人插队的,远远地多看会“乐神医”也挺好,但赶早从江陵过来的就不大乐意了,知道看病不要钱,但还是要排队不是。

 

挤了半晌,好容易往前一点,队伍又停了,老远看见“乐神医”张开了自由的臂膀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金少爷有些打怵,也……也是练过的啊,正想着要不要留青山再长些柴木,好汉能屈就能伸,就听见远远传过来一声“鱼腥草哇!”声音元气十足,吓得金少爷酒醒了好几分,实在也是“鱼腥草”这名字起的不大好,鱼还好,已经腥了,还是草,怎么听怎么不上道,不大气,缺乏了林芝瑶草的珍贵,就成了漫山遍野里都是的杂草。

 

 

乐无异不是没听见着位少爷的嘟囔,可是谁不是少爷啊,想一想还是客气地回了一句:“大兄弟,不要插队啊。”他说的一本正经,努力做出严肃又认真的样子,头上的毛毛还在风中振了振,像是要印证主人的话一样。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他们笑的其实是无异,姑且称呼这少年“无异”吧,他太年少,以致于连名带姓地叫他,倒好像是个冒犯,他更乐意与人形成亲密的关系一样,青年的那点影子镀了在眉眼间又分明被他浑身上下的活力给冲淡,比如此刻他正一本正经的说着“大兄弟”,这严肃的神色并没有如愿以偿地给他带来权威的效果,精致的眉毛挑了挑,显得有几分滑稽,唔,若是不乐意,说他“可爱”也是顶好的。

 

金少爷有点慌,酒气从胃里直冲到咽喉,刺的嗓子直剌剌地疼,一阵一阵的,周围起哄一样的笑声将这点醉意直接带入头脑,烧的他有些难耐,胃里的菜隔了许久开始翻腾,算一算他吃过到现在尚没过去多久,觥筹交错的华贵人影怎么就变换了此刻破衣烂衫的窘迫呢,他的窘迫是这个人带来的,穿着蓝衣,且是价值不菲布料,你闲得慌到这来抢生意,他踉踉跄跄推开人群,这会酒意彻底上来了,谁也甭想拦住他,他径直走到木板前,少年有些哑然地样子,他便十足的得意。

 

“你……你做什么买卖啊,卖……卖给人家鱼……鱼腥草,”他伸手想要端了这简陋的木板,连带掀了桌上三三两两摆放的小物件,“嗝~就……就你还做生意……做你大……”也不知是不是酒后拿不出力气了,任他怎么掀,这看似削薄的木板有怪力一样,掀也掀不动,煞是古怪的紧。

 

“我怎么就不能做生意了?你刚刚说鱼腥草不能治病……”少年抱着手臂一脸坦然地看他,站起来却着实是个笔直秀挺的样子,他抬起头,“世间草木,人参灵芝,当然是好东西咯,但是很稀有,那些长得繁茂的、常见的,像是茯苓啊,地黄啊,鱼腥草,又不是因为它们多就失去了价值……”他顿了顿,那句话便从口中被念出来,脑海里乍浮起那么一张面庞,眉眼已默去,只记得唇畔弧度温润如玉,总是笑着的样子,很柔软,他说:“草木有它们自己的灵魂。”

 

后来听人说,那本该是一场早早就可以结束的闹剧,也许是那张粗粗被收拾过的木板太难掀了,也许是那日起哄的声笑激发了酒兴,那位金少爷一把翻过底下垒着石块的木板,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说是让蓝衣的少年给自己诊诊脉,诊不出个所以然,便莫要怨他砸了这个天然诊堂。少年倒也不避讳,诊着诊着面色却不是不大对劲,他似有犹豫似是不忍,告诉他,大兄弟,你活不了三个时辰了,请赶快回家去。众人都不信,那个药店老板的儿子更是大骂不止。果不其然,不到三个时辰,这个人便死掉了。原来是此人吃饭过饱,纵身一跳,肠子断了,内脏受损。(*)

 

金少爷自问平日里也是十里八乡的人物,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欺辱,或者他认为的欺辱。酒气怒气萦绕在脑子挥之不去,周围的一切都有些模糊,人影,笑声,自信又得意的笑容,他认准了今日他和这少年有一个要过不去了。翻过木板搭出的桌子时,他脑中一阵子一阵子的腥热,翻过去,揪住那少年的衣领,让他出丑让他难堪。

 

在金少爷摇摇晃晃翻过桌面的时候,乐无异已经察觉出些许异样了,他的脸红的异常,带着些诡异的嫣红,腹部凸起,酒气里混杂着濡湿的新鲜的血气。他晃晃悠悠在乐无异面前站住了,伸手就过来揪住他的衣领,要他给自己诊诊脉,诊不出什么玩意就滚出江陵地界。他本可以安安逸逸的闪避开这醉鬼的抓挠,那肝血一样的脸色和记忆里血的气味,凝滞了他的动作,“好……你,你先坐下,坐我这儿,我来诊脉。”他将醉意醺然的人,让到自己的石凳上,开始诊脉,甜腥又粘稠的记忆挥之不去,那些不好的预感总是很容易应验,那一日很多人都记得平日开朗又爱笑的少年面色冷凝如斯,“大兄弟,你活不了三个时辰了,请赶快回家去……”准备后事,这几个字如何也咀嚼不出,他神色黯淡,人说医者见惯生死,也不是放不下,只是,总不愿看见有人死去。

 

紧接而来的便是沉默,这沉默后是该蓄积了多少的怀疑和嘲笑,果不其然,一阵安静后,酗骂声划开了这奇异的寂静,那金家少爷兴奋异常,“看见没有!看见没有!庸医!庸医误人!”他往地上径直一坐,这人所言所行便一概是这样了,不问结果,做便做了,“老子今天倒是要看看,三个时辰后,我若活着,便把你命交给我!”

 

乐无异心里很难过,繁芜又杂乱的心绪让他坐立难安,周遭窃窃私语,失望,愤怒,嘲讽他一概视而不见,他蹲下身子问:“你……那个金少爷……你,要不,我现在……”

“别,老子今天就看你死还是我活。”金少爷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嗤笑一声:“还没走的父老乡亲们帮着看看啊!三个时辰后,金某人少不得要各位帮着抬着回去安葬啊,别走,都别走,看着!”

原本渐渐散去的人群,又回来些个好事之徒。

 

无异从来没有想过三个时辰,会这么难熬,日上中天渐渐日薄西山,他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焦急又懊悔,想要同金少爷搭话,却被嗤笑和冷眼看待,留下的几个人倒是不住的打趣“乐神医”,却让他越发不好受起来。

 

这是一场没有胜利的博弈。

 

他喉咙里的某种浆液滚热地流倒出来的时候,却并不是酒的味道,那热浆的力道来得迅猛,瞬间就拉开了那张汹涌着酒菜气味的嘴唇,他最后记起来的便是,那铺天盖地的血红色,和痛感至极又深入的痉挛,要将自己拧断了。

 

金少爷倒下来的时候,第一个扑过去的便是乐无异。他大口大口的迸溅出血液时,乐无异几乎是冲了过去,这下好了懊恼极大化之后留给他的就是一阵紧似一阵的茫然和无措。

 

周围有人大声喊着叫着什么,夕阳落下的泛着苍老悲悯一样的光线,天山的云就像活物一样,一阵跑,地面上便留下它们明一阵,暗一阵的影子,追逐飞跑着。他只注视这面前倒地疼痛地痉挛起身体的人,他无所知一样慢慢跪下身子,口中喃喃着:“对不起……”

 

这记忆不是没有过的。

 

跪倒着瑟瑟发抖的颤栗,小女孩的尖叫声,怀中生命微弱的呼吸,那是他来到这里知道的第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生命一旦逝去便用不可重来,万望珍之重之,谁在说话,那声音原本是什么样的,沉稳有带着些许寒意,急切里带着些恳求,星夜兼程的跋涉,子欲何往,子欲何归,将无往之,将无归之。

 

金大少随后便被留下的三两人抬着慌慌忙忙往江陵城,原本有人扯着神色茫然的无异要去见官,少年的身子显得格外单薄,天已微微暗沉,他就这么被揪着拽着,在夜风微起的时候如同被垂曳的麦苗,有一位老迈的旁观者,迟疑着还是开了口,“老朽也来说一句吧,此事而来一是金家少爷怒急攻心,二是酒也饮的有些多了,说不上责怪乐公子,老朽也劝乐公子一句,生死不可寻,医者但尽人事耳,公子无需太过自责。”

 

“我知道……只是有些不值……”乐无异深吸了一口气,“多谢老丈挂心了。”

老者摇了摇手,“老朽多言,不妨再与公子一言,公子药王谷门下高徒,天下何处无君容身之处?但此地公子可莫要再多留片刻了。”

“嗯……我知道了,多谢老丈!”他伸手向怀里掏了掏,拿出些钱物,“若老丈方便,请帮我……把这些钱给那位少爷的家人吧,这件事……我也有不对……”他毛茸茸的脑袋蔫起来,有些凌乱的毛毛都蜷曲在一处。

“哎,这些事老朽还是能办到的,眼下时候不早,公子也不妨早些赶路,山高路远道阻且长,乐公子保重。”

 

老者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重重叹息,还是个分明入世未深的孩子啊。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

他一个人走在将黒晦暗的小路上,伸手抱了抱自己,打了个哆嗦,觉得有些冷了,便打算找个平坦处,拿草铺一铺打个地铺窝一窝凑合一夜得了,想了想,他找了个大一些的洞穴,头伸进去望了望,嗯,还行吧,凑合,泥土拍一拍算是个不错的洞穴,背风不潮湿,他把自己塞了进去,金色异光一闪而过,金鳞甲片附着在异兽的身上,不小的洞穴被映照的通亮,甲片上的光泽随着主人的呼吸一明一暗,倘若有被“乐神医”诊过脉的人打这儿过,再难认出这便是那活泼热情的少年,他翻了个身,鳞甲哗啦啦地划过地面,麒麟有些不舒服,蹬了蹬小短腿,一甩尾巴,将自己包裹起来。

 

有人同他说过人间盛世,他便来了,目之所及,满是疮痍,有人同他说过道之所求,他便寻了,可现在……人的寿数至多者不过百来年,想来那人已早不在世间。

怎么又想起了那么遥远的记忆了?

他想不明白,有木叶的味道混入了他的梦境,便创设出另一个梦境,好像一个开端就连着另一个开端,梦不过是一切的开始,所有的故事都要继续。

何必想这么多?他翻了个身。

如此,一梦氤氲到天明。


(*)故事原型取自李时珍“活人诊死”的小故事

活人诊死

李时珍可以“活人断其死”的。一天,有家药店老板的儿子大吃大喝后,纵身翻越柜台,请李时珍诊脉,李时珍告诉他,大兄弟,你活不了三个时辰了,请赶快回家去。众人都不信,那个药店老板的儿子更是大骂不止。果不其然,不到三个时辰,这个人便死掉了。原来是此人吃饭过饱,纵身一跳,肠子断了,内脏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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